靈堂上的照片，老師穿著祺袍，戴著鑽石項鍊，珍珠耳環，微微俯頭，一如以往燦爛自信，帶著一絲霸氣笑著…這樣的老師，我其實有點陌生，一年多以來，老師穿著簡單的體育服，髮絲飛白，戴著老花眼鏡，不戴假牙時，臉蜷蜷的…每周二上午，我陪她說話，中午時分，
阿誠端上一桌豐盛的菜餚，老師看著滿桌菜，還是只有一碗稀飯，半個鹹蛋，煮得熟爛的大白菜，再加幾條醬油滷過的四季豆。
阿誠端上一桌豐盛的菜餚，老師看著滿桌菜，還是只有一碗稀飯，半個鹹蛋，煮得熟爛的大白菜，再加幾條醬油滷過的四季豆。
即使這麼家居的樣子，話語一開，她滔滔不絕，中氣十足，往日歷歷，講個三小時都不覺疲累，高中時期的印象又回來了「女孩子家就是要大氣，不要掩著嘴笑，說話就是說話，唱歌就是唱歌，腰板直起來，胸部挺高，這是氣質」，數十年如一日，從少女時代到現在，她永遠堅信女孩兒該有的風度。
老師最愛說的話題是老家雲萱堂，她的名言「生在皇門，長在豪門，嫁在將門，活在黌門」，爺爺賀子正是清朝御醫，落居在河北撫寧，家中雲萱堂兼有中西醫，中醫院的藥盒子從地板到天花堂，她常拉起第五排，抓一把烏梅放到書包；有一回她去郭綜合醫院看病，回來就說，老家雲萱堂就像郭綜合醫院一樣。
對老家記憶太深，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時間都在講撫寧，長城從北方過，縣城鼓樓在雲萱堂西邊，過了洋河上黑峪山，黑峪山上有兩個高高尖峰，又稱兔耳山，這些地名我聽到都能背出來了，好奇心下，我google了撫寧的地圖，令人驚詑的是老師口中地名一一都在地圖上重現，洋河的方位、姥姥家的方位，黑峪山的距離，無一不精準，除了老師記憶力超強，我猜老家時常在她夢中重現，在夢裡她和姥姥一起坐小車去聽戲，騎馬上黑峪山去找爺爺。
對台南女中的回憶更不用說，她天底下最愛的人就是台南女中的學生，張寧寧學姐有一篇文章說「媽媽不是我的，媽媽是學生的媽媽」說的沒錯，早年她曾經在台中市二中教過眷村子弟，很難帶的學生，她稱「太保學生」自己則是「太保老師」，把這些學生帶得服服貼貼，後來這些學生唸了軍校，到台南女中來教跆拳道，十字弓時代很多學生幫她；這些太保們即使超過70多歲了，還有人常來找老師。
台南女中帶過的田徑隊籃球隊射箭隊的學生，什麼名字長得多高她都還記得，當年她當老師時，校隊練習太晚她就常把學生留在家裡睡覺，退休後每有學生來找她，她就叫人住下來，學生川流不息是她晚年最大的快樂；最深的記憶是有一回8個學生來，她把被子舖在客廳「8個人就疊在那兒睡覺」，這一段故事她說了再說，對學生有無盡繾綣之情。
生病時看醫生，要尋尋覓覓找台南女中畢業的醫生，上銀行也要指名台南女中畢業生，偶而出門買東西看到人也會問「妳是南女畢業的嗎?」，有時我內心會OS，詐騙集團打電話來大約只要叫聲老師，說我是妳的學生，她一定上當受騙，而且非常歡喜甘心，覺得再次被學生愛著。
老師對台南女中的影響，排球數十年來的傳承，熱火不熄，每年運動會競賽不管是田徑還是精神總錦標，都是同學們最熱烈期盼，籃球、跆拳、舞蹈、游泳、田徑…把南女學生訓練得體能超強，五育均衡，進了大學都足堪校隊。
老師對體育運動的執著，從台南女中幅射出去，對台南市也有深遠影響，我長年在台南跑新聞，新聞圈裡「賀大媽」的名氣至今仍威震著，資深的記者沒有人不記得賀大媽，有人記得到她家頂樓陽台和市長教育官員喝酒慶功，有人記得她推介各國籃球隊到台南打球，在電視尚不普遍的日子，到體育館看籃球賽是當年最深的記憶；台南市立美術館以前是體育館，體育館也是當年老師向市政府極力陳情蓋出來。還有很多人記得老師當年帶隊出國比賽，大家在老師家等成績等新聞，所以和老爺子張琛將軍也都成了好朋友。
老師還有一個百感交極的故事，是十字弓的榮譽與哀愁，十字弓讓她在世界體壇聲名鵲起，後來所遇非人，功蹟一夕化為烏有；台南女中退休後，她全心全力投入十字弓，1990年代她用自己的訓練方式，帶領子弟兵，藉著十字弓把台灣帶向世界，賀斌十字弓「東方魔鬼兵團」的記錄，至今仍在國際流傳；為了十字弓她全家家當都投入，小兒子張旭東是台南市十字弓協會理事長也曾任中華民國十字弓協會理事長，舉辦多次錦標賽；女兒張寧寧多度受命帶隊到外國參賽…至今老師家裡滿是十字弓照片獎杯，照片裡她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再也沒人像她這般傾心傾力了，曾經輝煌的台灣十字弓後繼無人，已經逐漸消失在人們記憶。
對我來說，老師像股颶風，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她天生戰魂，以女神的姿態睥睨，她不是柔美銷魂的女神，是那種無畏無懼的女神，當妳孤獨脆弱時，給妳溫暖給妳鼓舞，還會給妳當頭棒喝。
今天參加敬愛的賀老師之人生大學畢業典禮，向老師道歉（未能常常探望）丶道謝（老師的關照）丶道愛（敬愛老師）及道別（在人間不能相見）。期望將來在天上相聚。祈求老師 喜樂。（愛妳的學生 徐阿里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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